诗中写道:“佛即心兮心即佛,心佛从来皆要物。若知无物又无心,便是真如法身佛。法身佛,没模样,一颗圆光涵万象。无体之体即真体,无相之相即实相。非色非空非不空,不来不向不回向。无异无同无有无,难舍难取难听望。内外灵光到处同,一佛国在一沙中。一粒沙含大千界,一个身心万个同。知之须会无心诀,不染不滞为净业。善恶千端无所为,便是南无释迦叶。”
话说刘伯钦和唐三藏正惊惊慌慌的,又听到有人大喊 “师父来啦”。众家僮说:“这喊叫的一定是山脚下石匣中的老猿。” 太保说:“就是他!就是他!” 三藏问:“是什么老猿?” 太保解释道:“这座山旧名叫五行山,因为我大唐王征西定国,就改名叫两界山了。前些年曾听老人们讲:‘王莽篡汉的时候,这座山从天而降,山下压着一个神猴,他不怕严寒酷暑,也不用吃喝,一直有土神监管着,让他饿了就吃铁丸,渴了就喝铜汁,从过去到现在,一直冻不死也饿不死。’这叫喊的肯定是他。长老别怕,我们下山去看看。” 三藏只好听从,牵着马下山。没走几里路,就看见在那石匣之间,果然有一只猴子,露着头,伸着手,不停地招手喊道:“师父,你怎么现在才来?来得好!来得好!快救我出去,我保你去西天取经!” 三藏走上前仔细打量,你看这猴子长得什么模样:
尖嘴猴腮,一双金睛好似燃烧的火焰。头上堆满了苔藓,耳朵里长满了薜萝。鬓边头发稀少,多是青草,下巴上没有胡须,只有绿色的莎草。眉间有尘土,鼻凹里有泥巴,模样十分狼狈;手指粗壮,手掌厚实,满是污垢。好在眼睛还能转动,声音也还算正常。虽然说话利落,但身体却动弹不得。这正是五百年前的孙大圣,如今苦难已满,即将脱离这天地的罗网。
刘太保胆子确实大,走上前去,为猴子拔去鬓边的草和下巴上的莎草,问道:“你有什么要说的?” 那猴子说:“我没别的话。让那个师父过来,我问他一个问题。” 三藏问:“你要问我什么?” 猴子说:“你是不是东土大王派往西天取经的人?” 三藏回答:“我正是。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 猴子说:“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。只因为犯了欺君之罪,被佛祖压在这地方。之前有个观音菩萨,领了佛祖的旨意,前往东土寻找取经人。我求她救我,她劝我不要再行凶作恶,要皈依佛法,尽心尽力保护取经人去西方拜佛,等功成名就后自然有好处。所以我日夜提心吊胆,就盼着师父你来救我脱身。我愿意保你取经,做你的徒弟。” 三藏听了,满心欢喜地说:“你虽然有这份善心,又承蒙菩萨教诲,愿意加入佛门,可我又没有斧凿,怎么救你出来呢?” 猴子说:“不用斧凿,只要你肯救我,我自己就能出来。” 三藏问:“我救你,你怎么出来呢?” 猴子说:“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。你只要上山把那帖子揭下来,我就出来了。” 三藏听了,就回头恳请刘伯钦说:“太保啊,我和你上山走一趟吧。” 伯钦说:“不知道是真是假啊!” 那猴子高声喊道:“是真的!绝对不敢骗你们!” 伯钦只好叫家僮牵了马匹,自己扶着三藏再次登上高山。他们攀着藤条,抓着葛蔓,一直走到山顶极巅之处,果然看到金光万道,瑞气千条,有一块四方大石,石上贴着一张封皮,上面写着 “唵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吽” 六个金字。三藏走上前跪下,对着石头上的金字拜了几拜,朝着西方祈祷说:“弟子陈玄奘,奉旨意前来求取真经,如果真的有师徒缘分,能揭下金字,救出神猴,一同前往灵山;要是没有师徒缘分,那这猴子就是个凶顽怪物,哄骗弟子,不会有好结果,那我就揭不起这金字。” 祈祷完毕,又拜了几拜。然后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。只听见一阵香风刮过,那压帖儿被劈手刮到空中,有声音喊道:“我是监押大圣的。如今他苦难已满,我们回去拜见如来,缴回这封皮。” 吓得三藏和伯钦一行人朝着空中礼拜。他们径直下了高山,又来到石匣边,对那猴子说:“压帖已经揭了,你出来吧。” 那猴子高兴地叫道:“师父,你往旁边走些,我好出来,别吓着你。”
伯钦听了,带着三藏一行人向东走去。走了五七华里远,又听见那猴子高声喊道:“再走!再走!” 三藏又走了很远,下了山,只听见一声响亮,真的如同地裂山崩一般。众人都惊恐不已。只见那猴子转眼间就来到三藏的马前,光着身子跪下,说道:“师父,我出来啦!” 对着三藏拜了四拜,急忙起身,对伯钦作了个大揖说:“有劳大哥送我师父,还承蒙大哥帮我薅去脸上的草。” 道谢完毕,就去收拾行李,给马匹扣上鞍辔。那匹马见到他,腰也软了,蹄子也站不稳,吓得战战兢兢。因为这猴子原本是弼马温,在天上负责看养龙马,有些手段,所以凡间的马见到他就害怕。
三藏见他真心实意,确实有出家人的样子,便问:“徒弟啊,你姓什么?” 猴子说:“我姓孙。” 三藏说:“我给你取个法名,以后好称呼。” 猴子说:“不劳师父费心。我原本就有个法名,叫孙悟空。” 三藏高兴地说:“这正合我们的宗派。看你这模样,就像那小头陀,我再给你取个混名,叫行者,怎么样?” 悟空说:“好!好!好!” 从这时起,他又被称为孙行者。
伯钦见孙行者一心准备出发,就转身对三藏作揖说:“长老,你在这儿收了个好徒弟,真是可喜可贺!这人肯定能陪你去西天。我这就告辞回去了。” 三藏躬身行礼致谢说:“一路上多有麻烦,感激不尽。回府后请多多向令堂老夫人和令夫人致意,贫僧在府上多有打扰,等回来时一定登门道谢。” 伯钦回礼,于是两人就此分别。
话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,自己在前面背着行李,赤条条地一瘸一拐走着。没过多久,过了两界山,忽然看见一只猛虎,咆哮着摆动尾巴冲了过来。三藏在马上吓得心惊肉跳。行者却在路旁高兴地说:“师父别怕它。它是给我送衣服来的。” 他放下行李,从耳朵里拔出一根针,迎着风一晃,原来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铁棒。他拿在手中,笑着说:“这宝贝,五百多年都没用过它了,今天拿出来挣件衣服穿穿。” 你看他迈开步子,迎着猛虎,喝道:“孽畜!往哪儿跑!” 那只虎蹲下身来,趴在地上,一动也不敢动。行者照着虎头就是一棒,打得虎脑浆迸裂,像万点桃花飞溅,牙齿像几颗玉块喷了出来。吓得陈玄奘从马上滚落下来,咬着手指说道:“天哪!天哪!刘太保前些天打的斑斓虎,还和它争斗了半天;今天孙悟空不用费力,一棒就把这虎打得稀烂,真是‘强中更有强中手’啊!”
行者把虎拖过来,说:“师父你先坐一会儿,等我脱下它的皮来,穿了好赶路。” 三藏问:“它哪里有什么衣服?” 行者说:“师父别管,我自有办法。” 好个猴王,拔下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,喊道:“变!” 变成一把牛耳尖刀,从那虎腹上挑开皮,往下一剥,剥下一张完整的虎皮;剁去虎爪,割下虎头,割成四四方方一块虎皮,提起来量了量说:“宽了点儿。一幅可以做成两幅。” 拿起刀来,又裁成两幅。收起一幅,把另一幅围在腰间,在路旁揪了一条葛藤,紧紧系住,遮住下体说:“师父,咱们走吧!走吧!到了有人家的地方,借些针线,再缝也不迟。” 他把铁棒捻一捻,又变回绣花针的模样,收在耳朵里,背着行李,请师父上马。
两人继续前行,长老在马上问道:“悟空,你刚才打虎的铁棒,怎么不见了?” 行者笑着说:“师父,你有所不知。我这棍,是从东洋大海龙宫得来的,叫做‘天河镇底神珍铁’,也叫‘如意金箍棒’。当年大闹天宫,全靠它。这宝贝能随身变化,要大就大,要小就小。刚才变成绣花针的样子,收在耳朵里了。要用的时候,才能取出来。” 三藏听了暗自高兴,又问:“刚才那只虎见了你,怎么一动不动,乖乖让你打它,这是怎么回事?” 悟空说:“不瞒师父说,别说只是只虎,就是一条龙,见了我也不敢放肆。我老孙有降龙伏虎的本领,有翻江搅海的神通;能察言观色,听声音就能明白事理;大起来能容纳宇宙,小起来能藏在毫毛里;变化无穷,神出鬼没。剥这张虎皮,有什么稀奇的?以后遇到疑难之处,再看我大展身手吧!” 三藏听了这话,更加放心,不再忧虑,策马前行。师徒两人一边赶路,一边交谈,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。只见:
夕阳的余晖斜照,天边海角飘着归云。千山之中鸟雀叫声不断,成群结队地回巢栖息。野兽成双成对,一群群地返回巢穴。一弯新月划破黄昏,万点明星闪烁着光晕。
行者说:“师父,快些赶路,天色已经晚了。那边树木茂密,想必是有人家的庄院,咱们赶紧去投宿吧。”三藏听了,赶忙骑马前行,径直朝着那户人家奔去。到了庄院门口,他下了马。行者放下行李,走上前去,大声喊道:“开门!开门!”里面有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,哗啦一声打开门。他一看见行者那副凶恶的模样,腰间系着一块虎皮,活像个雷公,吓得腿脚发软,浑身发麻,嘴里嘟囔着:“鬼来了!鬼来了!”三藏赶紧走上前,扶住老者,说道:“老施主,别怕。他是我贫僧的徒弟,不是鬼怪。”老者抬起头,看到三藏面貌清奇,这才定住神,问道:“你是哪个寺庙来的和尚,怎么带着这个恶人到我家门口?”三藏回答:“贫僧从唐朝来,要去西天拜佛求经。刚刚路过这里,天色已晚,特意到府上借住一晚,明天天不亮就走。还望您行个方便。”老者说:“你虽然是个唐人,可那个长相凶恶的,却不是唐人。”悟空大声喊道:“你这老头真是没眼力!唐人是我师父,我是他徒弟!我可不是什么‘糖人,蜜人’,我是齐天大圣。你们这里的人,也有认识我的。我还见过你呢。”老者问:“你在哪里见过我?”悟空说:“你小时候没在我面前扒过柴?没在我脸上挑过菜?”老者说:“你这胡说八道!你住在哪里?我住在哪里?我怎么会到你面前扒柴、挑菜!”悟空说:“我要是胡说,我就是你儿子!你不认得我了,我本来是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。你再仔细看看。”老者这才醒悟过来,说:“你倒真有点像他。可你是怎么出来的?”悟空便把菩萨劝他向善,让他等待唐僧揭下帖子脱身的事,详细地跟老者说了一遍。老者听了,这才下拜,把唐僧请到屋里,又喊来老妻和儿女与唐僧相见,并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们,大家听了都很高兴。接着,老者又让人上茶。喝完茶,老者问悟空:“大圣啊,你年纪有多大了?”悟空反问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老者说:“我虚度一百三十岁了。”行者说:“那我还是你的重子重孙呢!我出生的具体时间,我不记得了,但我在这山脚下,已经被压了五百多年了。”老者说:“是有这么回事。我曾听祖公公说,这座山是从天而降的,就压了一个神猴。直到现在,你才脱身。我小时候见你,你头上有草,脸上有泥,还不怎么怕你;现在你脸上没泥了,头上没草了,却好像瘦了些,腰间又围着一块大虎皮,跟鬼怪有什么两样?”
一家人听了这话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这老者为人十分贤良,马上吩咐准备斋饭。吃完饭后,悟空问:“你们家姓什么?”老者说:“我家姓陈。”三藏听了,立刻起身拱手说:“老施主,咱们是同宗。”行者问:“师父,你姓唐,怎么和他是同宗?”三藏说:“我俗家也姓陈,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。我的法名叫陈玄奘。因为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,让我以唐为姓,所以才叫唐僧。”老者听说两人同姓,更是欢喜。行者说:“老陈,我们在你家打扰了不少。我已经五百多年没洗澡了。你能不能烧些热水,让我们师徒洗个澡,走的时候也好感谢你。”老者马上吩咐烧热水,拿来澡盆,点上灯火。师徒洗完澡后,坐在灯前。行者又说:“老陈,还有一件事麻烦你,有没有针线借我用用?”老者说:“有,有,有。”随即让老伴儿拿来针线,递给行者。行者很机灵,看到师父洗澡时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还没穿,就拿过来披在自己身上,然后把虎皮脱下来,拼接在一起,折成马面的样子,围在腰间,用藤条系紧,走到师父面前问:“老孙今天这样打扮,比昨天怎么样?”三藏说:“好!好!好!这样才像个行者。”三藏又说:“徒弟,你要是不嫌弃这衣服旧,就把这件直裰穿上吧。”悟空作揖道:“多谢师父赏赐!多谢师父赏赐!”之后,他又去弄了些草料喂马。这时,所有事情都已做完,师徒和老者各自回房休息。
第二天早上,悟空起床,请师父上路。三藏穿好衣服,让行者收拾铺盖行李。正要告辞,只见老者早已准备好洗脸水和斋饭。用完斋饭,师徒二人这才起身。三藏上马,行者在前引路。一路上,他们饿了就吃,渴了就喝,晚上住宿,白天赶路,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冬时节。只见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