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望
正月初七,女娲造人日,不远门、不走亲、不访友,各宫也总算安生下来。
晨起,太医来与霍长歌检查伤处,见愈合良好,便停了她的药,交代了些注意事宜。
银屏送太医出去,苏梅端了汤盅于门外进来,往她床尾一立,霍长歌鼻端轻抽,嗅了一下,挑眉笑道:“呦,可算不用睁眼喝药,闭眼也喝药了。”
苏梅笑一声,与她使了个眼色,霍长歌便“诶呀”做出惊讶模样,朝背对苏梅与她更衣的南烟道:“姐姐,你快帮我去瞧瞧,这都哪个时辰了,可有人喂绛云了不曾?!”
她爱惜那红腹锦鸡如同自个儿眼珠子似的,偏殿里谁人不知?晨起叼着糕点就寻了豆子去喂鸡,旁人要帮她喂她也不依,生怕旁人喂得多了,绛云与她不亲。
“想来是没有的。”南烟闻言只手上一停动作。
苏梅便“嗤”一声笑了,揶揄着闲闲接一句,眉目妩媚动人:“谁敢呐?”
霍长歌擡手揪着南烟的袖口,衣裳半搭在肩头,仰脸眨巴着杏眸求她道:“好姐姐,你先帮我去喂绛云,衣服我自个儿慢慢穿,别把它饿着了。”
南烟哭笑不得,只得扔下她出去,将门轻轻带上。
苏梅见她出门,端着碗往霍长歌床边坐下,掀开盅盖,边喂她喝药膳边悄声道:“二公主与国舅已薨五年了,宫里人也换过一茬,新人不晓得,老人嘴紧问不出……只知当年二公主便是元宵节出宫赏过花灯,回来便染了天花,病死在寝殿中,自此皇帝便对元宵节颇忌讳,也不再允人那日出宫去;国舅嘛,也只说是染疾死在自家院中的,先皇后伤怀过度动了胎气,不足月生下三公主,三公主没熬过两天故去了,先皇后便也……”
“嗯,晓得了。”霍长歌耳廓一动,倏然低声截了她话尾,一启唇,示意她喂汤,苏梅便警觉一抿嘴,执了汤匙舀了勺汤,放在唇边小心地吹。
“绛云也让郡主喂出脾气了。”她汤匙适才递出,南烟去而复返,推了门又进来,绕过屋内屏风,垂手立在霍长歌床头那兔子灯前,愈加啼笑皆非喟叹道,“绛云来那日,谁喂它都行,如今可好,这才几日呐,奴婢去喂它,它已是不吃了,想来是宁愿饿着也在等郡主。”
霍长歌正啜着汤,闻言一顿,仰头“噗嗤”惊喜笑一声:“真的哇?”
“真的真的。”南烟待她用完汤,赶紧又替她上前去更衣,越发纵着她那孩子脾气,与她说话间也没那般拘束了,“您自个儿去瞧瞧吧,绛云就蹲在你房前那阶下,跟只小奶狗似的。”
霍长歌一语让她说出了兴致,伸手将她轻拂开,半披着衣裳就光脚踩地下了床,南烟与苏梅追在她身后不住唤:“郡主!鞋!”
霍长歌充耳不闻,赤着脚一把推开门,便见屋外残雪未化,天光微亮,绛云安安静静地蹲在廊前阶下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,头顶一簇金灿灿的耀眼绒毛,身披斑斓五色彩羽,一双豆眼直直看向她,嗓音微哑得叫一声,姿态乖巧闲雅。
“你在唤我吗?”霍长歌“噗嗤”又一笑,孩子气得扬声道,“你再叫一声?”
绛云似能听懂人言般,头颈一动,当真又叫一声,叫声未落,它一振翅,拖着长羽跳着飞起,又往霍长歌身前急速落下,拿小巧微弯的喙轻啄她光-裸细白的足背,撒娇似得闹。
那模样,当真是让人不喜欢都难。
霍长歌让它啄得足背酥麻,俏生生笑着,脚趾微微蜷起,南烟提着鞋袜赶来,无奈叮嘱她:“郡主,未嫁的姑娘不得无端露足。”
霍长歌便往阑干上一坐,翘着脚边逗绛云边让南烟帮她穿好了鞋袜。
“还学会撒娇了。”苏梅端着汤盅立在霍长歌身后打趣儿道,“物似主人形。”
南烟闻言抿唇笑一声。
“就你会说。”霍长歌扭头嗔苏梅一句,右手按住左肩,小心翼翼蹲下,越发爱怜得右手轻抚绛云背上的长羽。
“走,”霍长歌招手让院里宫人送了碟黄豆来,歪头倏然狡黠一笑,心血来潮地跳下阑干,右手抓了把黄豆,边抛着豆子喂绛云,边引着它往外面走,“咱们一起外面逛逛去,我带你见皇后娘娘啊。”
苏梅闻言一怔。
“诶?郡主!”南烟惊诧一瞬,眼瞅着她当真要领着锦鸡出院门,追在后面唤她两声见她不应,忙又回头去屋里取了她大氅来,复又跟她身后跑出去,“郡主!”
越发活得似个操心的老妈子。
旁人是遛狗,霍长歌是遛鸡,南烟从未在宫中见过如此随心所欲的姑娘,她拦不住,只得眼睁睁瞧着霍长歌当真去了永平宫正殿,留了自己在殿门前守着绛云,门外侍从宫人见状“哗啦”一下团团围上来,稀罕地蹲了一圈人逗鸡。
宫人通报一声,便让霍长歌入了殿,她进去,迎面便见皇后正侧身坐着与大宫女夏苑低声说着话,不时抿唇一笑,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。
“娘娘早。”霍长歌左手压着右肩的伤,矮身微微一福,轻快唤道。
“我还说待会儿等陛下忙完政事回来,便一同过去瞧瞧你,你这就来了。快起来,怎的只你一人?南烟呢?连南烟也不懂得规矩了。”皇后眉梢轻蹙,怪罪一声,忙让人与她看座,“你如今还伤着,哪能身边连个跟着的人也无?”
霍长歌伤着这几日,连凤举统共也只来过一回,坐下例行询问了两句伤情,又夸她忠勇,便急匆匆要走,西境山戎与南境苗蛮这几日皆派了使臣来,一个求和一个进贡,他与太子也正忙碌。
倒是太子妃着人送过两回礼,一回送了新衣、一回又添了首饰,说不出是敷衍了事还是循规蹈矩,总归不大有新意。
“南烟姐姐在殿外帮我看着绛云呢。”霍长歌让人扶着坐下,笑得天真又娇俏,“三哥哥送我的锦鸡可粘人了,我来与娘娘请安,怕留它在宫里闷得慌,便带着一并过来了。”
皇后闻言“噗嗤”一声,侧眸笑着睨她:“孩子话。”
霍长歌大年初一一战成名,一剑一鞭一夜染血越发应了“虎父无犬子”之言,开了众人的眼,宫人本就不敢怠慢她,如今又打心底对她生出些敬畏,只觉她内里的杀伐果决与面儿上的任性娇蛮简直不似同一个人,听她再说些逗趣的俏皮话,也不敢跟着哄笑了。
宫女捧了茶盏来,掀开盖儿,仔细吹凉了,这才小心喂霍长歌啜了两口,就差把“金贵”两字贴她脑门上。
皇后玉手支下颌,瞧着笑过一瞬又后怕,叹一声:“这才又有了些咱们永平宫里小郡主的模样来,你呀,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惧,胆儿忒大。”
“自然是不怕的呀,”霍长歌抿着茶水,扭头眨巴着双杏核眼,还略略不好意思道,“皇帝伯伯洪福齐天,是有紫微星庇佑的天子,臣不过是去活动个手脚,结果学艺不精,见笑见笑。”
皇后又让她给逗乐了:“惯会说些讨巧的话。”
她说着伸手去掐霍长歌水嫩嫩的桃腮,突闻殿外扑簌簌一声响动,转头探去,便见绛云振翅拖着如火似的长羽,“咻”一声,似一道耀日艳霞当空掠过。
殿外霎时一片惊叹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