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9 章
蛮蛮回月亮宫是悄悄摸摸的,并未惊动太多人,然而秋尼还是得了信,蛮蛮刚回来,难得吃上一口茶,秋尼便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进来了。
进来先左顾右盼,一眼便察觉到了陆象行的存在。
陆象行腰间挎着一柄藏锋的宝剑,剑刃收于鞘中,光华内敛,如他此刻给人的感觉一般,无端教人发怵。
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。见到他的第一眼,秋尼便直觉此人,不像是好人。
然而思妹心切,秋尼此刻顾不得多想,奔上前,将要起身的妹妹搀扶住身子,嘘了口气:“你怀着身孕,还这边那头地乱跑?要是山上住不惯,你跟哥哥说一声就是了,我派人用软轿去山上接你。”
蛮蛮笑话他小题大做:“就是下了一趟山,有什么大不了的?以前我常到凤凰山去玩,你又不是不知道!大灵清寺就是我第二个家,我不知道来来往往多少次了,你看我几时出过纰漏?”
这倒确实是。
要说蛊术,妹妹除巫族以外,可说是冠绝南疆,要有人敢欺负她,只怕也是难。
秋尼扶蛮蛮做回软椅,在她腰后垫了几枚软枕,看着妹妹日渐丰腴的脸盘,左右端详,忽而笑道:“山上日子也好过,我家小蛮蛮白白胖胖的了,哪像刚从长安回来时,又黑又瘦!看了就让人心疼!”
秋尼心里是认定了,陆象行那厮不是个好鸟,尽会欺负他的妹子。
想当初尾云攻打大宣,被陆象行揍了一顿,这事在姓陆的心里就没过去。陆象行趾高气扬,看不上他出身尾云国的妹妹,必然是百般刁难。
他还听说,当初成婚当夜,陆象行就没踏进婚房,而是单枪匹马地回了他的北肃州老巢。
此等奇耻大辱,他姓陆的真是欺人太甚!
可怜妹妹一人在长安孤立无援,陆家三姑六婆狗眼看人低,没少给蛮蛮找不痛快,秋尼每每思之,都是心如刀割。
好在经历一番大梦,颠簸两载,妹妹终于回到了她的故乡。
可恨那凌氏皇族和陆氏外戚,依然余威辐边,令妹妹不能恢复旧日的身份,重新以尾云公主之身安逸地过活,一旦被发现,在大宣那里,便是假死欺君。
“委身陆象行那厮,让你受委屈了……”
秋尼望着烛光下,蛮蛮姣美绝俗的脸蛋,不由地红了眼眶,声音哽咽。
“想当年父母临终托孤,让哥哥好好照料你,让你一世做个乐天无忧的小公主,谁知,哥哥不中用,打不过大宣,还让你千里迢迢,嫁给了一个合该千刀万剐的北莽子,唉,哥哥真是对你不住……”
他说着,竟要用衣袖拭泪。
蛮蛮倒比他坚强多了,一点也不曾动容,只是觉得哥哥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,委实不像样,一扯他的袖口,皱眉道“你快止住!不就是嫁了一回么,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,也不当回事。”
他们兄妹俩在那边共聚天伦,嘴里一时不忘了骂“姓陆的”狼心狗肺,陆象行一手握着剑柄立在墙角处,姿态如松。
仿佛根本未能听到那些辱骂之辞,又仿佛,那些辱骂的言辞说的不过是个陌生人,与他无关。
他对她不起,本就该骂。
秋尼略略止住啼,果然只是假象,才一晌,便挤眉弄眼,复又笑开了:“蛮蛮,为兄曾听说,那姓陆的十分不好相与?你想想,在和你成婚之前,他在长安也算是老光棍一个了,可见是十分不讨女人的喜欢,而且他对你,好像也不假辞色,你是怎么哄得他……”
老光棍?
蛮蛮立刻便想到了陆象行的先夫人阿兰。
虽说两人并无夫妻之实,就连名分,也是名不正言不顺,但陆象行认了那是他的妻子,这就比什么名分和夫妻之实都好用。
所以说,姓陆的才不是什么老光棍。
她要是早知他有那么个前妻,说什么也不会往他跟前凑。
大抵是察觉了母亲有后悔的心思,肚里的那个不省心的,竟像是狠狠踹了她一脚,害蛮蛮肚子一痛,忍不住“唉哟”叫唤。
“天不早了,哥哥,你赶紧回吧!”
说到此处,秋尼的脸色有些微不自然。
在蛮蛮惊疑地看过来时,秋尼摆了摆手指,终于是图穷匕见了:“蛮蛮,我和你嫂子成婚也有几年了,始终无子,怕是,怕是难养。你嫂子现在已经嫌弃我了。我是有几分不中用,总也教她怀不上,眼看着尾云多事之秋,我还无个后嗣,将来偌大家业,传给谁呢?蛮蛮你说。”
蛮蛮一听就知道,秋尼竟然打起了自己肚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奶娃娃的主意。
当下,她凛了杏眸,几分怫然不悦,压低娇怯的嗓音,露出几分凌厉味道:“这些话,是你自己想说的,还是嫂子叫你说的?”
尾云王后如茵与公主秋意晚不对付,为了调和二人关系,秋尼素来断绝她们见面,如此也为自己省却了许多麻烦。
蛮蛮对嫂子没意见,但如茵却对她总有莫名其妙的敌意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蛮蛮也鲜少会去打搅王后。
秋尼搓了搓手,一番忸怩。
这忸怩姿态尽数落在旁观者的眼中,陆象行微微哂然——
秋尼与传闻中怯懦投机的形象,果然并无二致。
“这话,是我自己想说……”见妹妹的脸色已经不对,秋尼连忙竖起四根手指,“蛮蛮,为兄发誓,我绝不是有意要和你抢这个孩儿。我就是,唉,你如今,已经再难恢复尾云公主的身份,这个孩子在尾云国,只怕也要受人指点,但要是过继兄长这里,他还能做尾云国的王子,将来继承整个尾云国,这不是很好么?你自己也说,想要孩儿做尾云国的大将军。大将军的职责无非是保家卫国,那做了尾云的国主,岂不是更是有这样的责任么?”
蛮蛮狐疑盯他半晌,此刻终于确认,这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想说的话。
她兄长愚拙,绝无可能有这样的舌灿莲花,就连蛮蛮也有一刹那的摇摆不定。
但,也只有一刹那。
没有人比一个母亲更知道生育孩子的痛苦,更何况当初怀上他,带着他从长安一路颠沛回到尾云国,经历了诸多不易,将来的分娩更是鬼门关的试炼,倘若这些试炼她都熬过去了,她凭什么要把自己来之不易的孩子,拱手送给别人?即便那人是她的王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