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狐毛、狐偃兄弟,跟随公子重耳在秦国,听闻父亲狐突被晋怀公子圉杀害,悲痛得捶胸大哭。赵衰、臼季等人纷纷前来安慰。赵衰说道:“逝者已逝,再悲伤也无济于事。我们还是一同去见公子,商议复国大事吧。” 狐毛、狐偃擦干眼泪,与赵衰等人一同去见重耳。狐毛、狐偃向重耳诉说:“晋惠公已经去世,子圉即位。他下令,凡是跟随公子流亡在外的晋国大臣,以及他们的亲属,都要在三个月内召回。如果不回,亲族就要获罪。就因为父亲不肯召回我们兄弟,竟被他们杀害了。” 说罢,心中的伤痛再次涌起,忍不住又大哭起来。重耳安慰道:“二位舅舅不必过于哀伤,等我有了复国的那一天,一定为你们的父亲报仇。”
随即,重耳驾车去见秦穆公,把晋国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。秦穆公说:“这是上天要把晋国交给公子,机不可失!我一定全力相助。” 赵衰替重耳回答:“如果您庇佑重耳,还请尽快谋划此事!要是等子圉改元、举行告庙仪式,君臣名分确定下来,恐怕就难以动摇他的地位了。” 秦穆公非常认同赵衰的话。重耳告辞回到馆舍,刚坐下,门官就来通报:“有个从晋国来的人,说有机密事,求见公子。” 重耳让人把来人带进来,询问他的姓名。来人下拜后说道:“我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栾盾。如今新君生性猜忌,以杀戮立威,百姓怨恨,群臣不服。我父亲特意派我来,暗中向公子表达归附之意。子圉的心腹,只有吕省、郤芮二人,像郤步扬、韩简等一班老臣,都被疏远,不足为惧。我父亲已经约好郤溱、舟之侨等人,聚集了私人武装,只等公子到来,就作为内应。” 重耳听后十分高兴,与栾盾约定,明年年初,必定到达黄河岸边。栾盾告辞离去。
重耳对着上天祈祷,用蓍草占卜,得到《泰卦》,六爻安静。重耳心中疑惑,便召狐偃来占问吉凶。狐偃行礼祝贺道:“这是天地相配、亨通之象,象征着小的离去、大的到来,是上上之兆。公子此行,不仅能得到晋国,还将有主持诸侯会盟的机会。” 重耳便把栾盾的话告诉了狐偃。狐偃说:“公子明天就向秦公请求派兵,此事刻不容缓。” 于是,第二天重耳再次入朝拜见秦穆公。秦穆公不等重耳开口,便说道:“我知道公子急于回国。我担心臣子们办不好这件事,我亲自送公子到黄河边。” 重耳拜谢后离开。丕豹听说秦穆公要扶持公子重耳,主动请求担任先锋效力,秦穆公答应了他。
太史选定在冬季十二月出兵。出发前三天,秦穆公在九龙山设宴,为公子重耳饯行,赠送了十双白璧、四百匹马,帷帐、坐席、器具等各种物品一应俱全,粮草自然也准备充足。赵衰等九人,每人也都得到一双白璧、四匹马。重耳君臣纷纷再次下拜,称谢不已。
到了出发那天,秦穆公亲自率领谋臣百里奚、繇余,大将公子絷、公孙枝,先锋丕豹等人,带领四百辆兵车,护送公子重耳离开雍州城,向东进发。秦国世子罃与重耳向来交情深厚,依依不舍,一直送到渭阳,才挥泪告别。有诗写道:“猛将精兵似虎狼,共扶公子立边疆;怀公空自诛狐突,只手安能掩太阳?”
周襄王十六年,也就是晋怀公子圉元年的春正月,秦穆公与晋公子重耳来到黄河岸边。渡河的船只早已准备妥当。秦穆公再次设宴饯行,郑重地叮嘱重耳:“公子回国后,可别忘了我夫妇二人。” 随后,秦穆公分出一半军队,命令公子絷、丕豹护送公子重耳渡河,自己则率领大军驻扎在黄河西岸,满心期待着好消息。
壶叔负责管理公子重耳的行李事务。自从重耳流亡以来,在曹国、卫国等地,多次忍饥挨饿。正所谓没有衣服时珍惜衣服,没有食物时珍惜食物。今日渡河之际,收拾行装时,壶叔把那些日常用的破旧的笾豆、破席子、旧帷幕,一件件都搬运到船上,还有吃剩下的酒食之类,也都当作宝贝一样爱惜,摆在船里。重耳看到后,哈哈大笑,说:“我今日回国就要成为国君,享用一方的美食,要这些破旧东西有什么用?” 喝令把这些东西扔到岸上,一点都不留。
狐偃见此,心中暗自叹息:“公子还没得到富贵,就先忘了贫贱时的日子。他日恐怕也会怜新弃旧,把我们这些与他同患难的人,当作破旧器物一样对待,那我们这十九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!趁着今天还没渡河,我不如就此告辞,日后或许还有被他想念的时候。” 于是,狐偃拿着秦穆公赠送的一双白璧,跪在重耳面前,说道:“公子如今已经要渡河,那边就是晋国的地界了。国内有诸位大臣,外面有秦国的将领,不愁晋国不归公子所有。我跟随公子,也没什么用处了,愿留在秦国,做公子的外臣。这双白璧,略表我的心意。” 重耳大为惊讶,说:“我正要与舅舅共享富贵,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?” 狐偃说:“我自知有三条罪过,不敢再跟随公子。” 重耳问:“哪三条罪过?” 狐偃回答:“我听说,圣明的臣子能让君主尊贵,贤能的臣子能让君主安稳。如今我没什么才能,让公子在五鹿陷入困境,这是第一条罪过;让公子受到曹国、卫国国君的轻慢,这是第二条罪过;趁公子喝醉,把公子带出齐国都城,惹公子发怒,这是第三条罪过。以往公子还在流亡,我不敢离开。如今要进入晋国了,我奔走数年,多次命悬一线,心力交瘁,就如同那些破旧的笾豆,不能再用;破席子、旧帷幕,不能再铺陈。留下我没什么好处,离开我也没什么损失,所以我请求离开。” 重耳流着泪说:“舅舅责备得很对,是我的过错。” 当即命令壶叔把扔掉的东西一一捡回,又对着黄河发誓:“我若回到晋国,忘了舅舅的功劳,不与舅舅同心治理国政,子孙不得昌盛!” 说完,便把白璧投入黄河,说:“河伯为我作证!”
此时,介子推在另一条船上,听到重耳与狐偃立盟,冷笑道:“公子能回国,是天意,子犯(狐偃字子犯)却想把这当作自己的功劳?这种贪图富贵的人,我羞于与他们同朝为官!” 从此,介子推便有了隐居的想法。
重耳渡过黄河后,向东来到令狐。令狐的地方官邓惛,发兵登上城墙抵抗。秦兵将令狐城包围。丕豹奋勇当先,率先登上城墙,攻破了令狐城,抓住邓惛并将其斩首。桑泉、臼衰的人听闻后,望风归降。晋怀公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,急忙征调国内所有的车马、士兵,命令吕省为大将,郤芮为副将,驻扎在庐柳,抵御秦兵。由于畏惧秦国强大,他们不敢主动交战。
公子絷于是替秦穆公写了一封信,派人送到吕省、郤芮的军中,大致内容是:我对晋国所施的恩德,可以说已经到了极致。夷吾父子却忘恩负义,视秦国为仇敌,我能容忍他的父亲,却不能再容忍他的儿子。如今公子重耳,贤德之名远扬,有众多贤士辅佐,上有天命相助,下有民心归附。我亲自率领大军,驻扎在黄河边,命令公子絷护送公子重耳回国,主持晋国国政。你们这些大夫如果能明辨贤愚,倒戈来迎接,转祸为福,就在此一举!
吕省、郤芮二人看完信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想要迎战,又担心打不过秦兵,重蹈龙门山之战的覆辙;想要迎降,又害怕重耳记恨以前的仇怨,拿他们抵偿里克、丕郑的性命。犹豫了许久,他们商量出一个办法,便给公子絷回了一封信,大致意思是:我们自知得罪了公子,不敢放下武器;然而拥戴公子,实在是我们的心愿!倘若能与跟随公子流亡的诸位大臣,一同对天发誓,彼此不伤害,公子您能保证我们无罪,我们怎敢不遵命。
公子絷读完回信,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疑虑。于是,他独自乘车来到庐柳,去见吕省、郤芮。吕省、郤芮欣然出门迎接,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公子絷:“我们不是不想迎降,只是害怕公子不能容我们,想用盟誓作为保证。” 公子絷说:“如果二位大夫把军队退到西北方向,我就把你们的诚意告诉公子,盟誓就可以达成。” 吕省、郤芮答应了。等公子絷离开后,他们立刻下令,把军队退到郇城驻扎。
重耳派狐偃与公子絷前往郇城,与吕省、郤芮会面。当天,他们宰杀牲畜,歃血为盟,立誓共同扶持重耳为君,绝无二心。盟誓完毕,他们立即派人跟随狐偃到臼衰,迎接重耳来到郇城的大军之中,以便重耳发号施令。
晋怀公一直没有收到吕省、郤芮的捷报,便派寺人勃鞮到晋军催促出战。勃鞮走到半路,听说吕省、郤芮把军队退到郇城,还与狐偃、公子絷讲和,背叛了怀公,要迎立重耳,急忙回去报告。晋怀公大惊,急忙召集郤步扬、韩简、栾枝、士会等一班朝臣商议。可这一班朝臣,心里大多向着公子重耳。平日里他们就对怀公只重用吕省、郤芮二人不满,如今吕省、郤芮都背叛了,事到如今,怀公召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?于是一个个找借口推脱,有的称病,有的说有事,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相助。晋怀公叹了口气,说:“我不该私自逃回晋国,失去了秦国的欢心,才落得如此下场!” 勃鞮上奏说:“群臣私下相约,共同迎接新君,主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!我愿为您驾车,暂且到高梁避难,再做打算。”
先不说晋怀公逃到高梁。再说公子重耳,因为吕省、郤芮派人来迎接,便进入晋军。吕省、郤芮叩头请罪,重耳好言抚慰。赵衰、臼季等跟随重耳流亡的大臣,也都与他们一一相见,坦诚交流,共同保证彼此平安。吕省、郤芮十分高兴,便护送重耳进入曲沃城中,到武公的宗庙朝拜。绛都的旧臣,以栾枝、郤溱为首,带着士会、舟之侨、羊舌职、荀林父、先蔑、箕郑、先都等三十多人,都到曲沃迎接重耳;郤步扬、梁繇靡、韩简、家仆徒等人,则另外组成一队,前往绛都郊外迎接。重耳进入绛城即位,成为晋文公。重耳四十三岁逃亡到翟国,五十五岁前往齐国,六十一岁到秦国,等到复国成为国君时,已经六十二岁了。
晋文公即位后,派人到高梁刺杀晋怀公。子圉从去年九月即位,到今年二月被杀,前后做国君还不满六个月,实在可悲!寺人勃鞮收敛怀公的尸体安葬后,便逃走了,这里暂且不提。
晋文公设宴犒劳秦将公子絷等人,并重赏秦军。丕豹哭着跪在地上,请求晋文公改葬他的父亲丕郑,晋文公答应了。晋文公想留下丕豹任用,丕豹推辞说:“我已经向秦国效忠,不敢再侍奉其他君主。” 于是,丕豹跟随公子絷回到黄河西岸,向秦穆公复命。秦穆公班师回国,史官写诗赞美秦穆公:“辚辚车骑过河东,龙虎乘时气象雄;假使雍州无义旅,纵然多助怎成功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