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孙大圣跟着近侍宦官,来到皇宫内院,一直走到寝宫门外站定。他把三根丝线交给宦官,吩咐道:“让内宫的妃后,或者近侍太监,先把丝线系在国王陛下左手手腕下方,按照寸、关、尺三个部位系好,然后把线头从窗棂里穿出来给我。” 那宦官真的依照这话,请国王坐在龙床上,按寸、关、尺的位置,把丝线的一头系在国王手上,另一头理出窗外。行者接过线头,先用右手大拇指托着食指,诊看寸脉;接着用中指按住大拇指,诊看关脉;又用大拇指托定无名指,诊看尺脉。他调整好自己的呼吸,分辨四气、五郁、七表、八里、九候,以及脉象的浮中沉、沉中浮,辨别清楚了虚实的状况。之后,他又让解开国王左手的丝线,依照刚才的方法系在右手手腕下方的部位。行者用左手手指,把国王的脉象一一从头诊视完毕,随后抖了抖身子,把丝线收回到身上,大声喊道:“陛下,您左手寸脉弦紧,关脉涩缓,尺脉芤沉;右手寸脉浮滑,关脉迟结,尺脉数牢。左手寸脉弦紧,说明您心中虚痛;关脉涩缓,表明您出汗且肌肉麻木;尺脉芤沉,意味着您小便发红,大便带血。右手寸脉浮滑,是因为体内有郁结,月经不通;关脉迟结,是宿食未消,体内有积饮;尺脉数牢,说明您烦闷胀满,虚寒交加。诊断您的这病,是由于惊恐忧思导致的,名为双鸟失群之症。” 国王在里面听到这话,满心欢喜,打起精神,高声回应道:“诊断得太明白了!诊断得太明白了!确实是这个病!请您到外面开药吧。”
大圣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宫去。早就有在一旁听到的太监,抢先向众人报告了这个消息。不一会儿,行者出来了,唐僧立刻询问情况。行者说:“诊完脉了,现在要根据病症来制药。” 众官员上前问道:“神僧长老,您刚才说的双鸟失群之症,是什么意思呢?” 行者笑着解释道:“有一雌一雄两只鸟,原本一起飞行,忽然被暴风骤雨吹散了,雌鸟见不到雄鸟,雄鸟也见不到雌鸟,雌鸟思念雄鸟,雄鸟也思念雌鸟,这不就是双鸟失群吗?” 众官员听了,齐声喝彩道:“真是神僧啊!真是神医啊!” 对行者称赞不已。这时,太医官问道:“病情已经诊断出来了,但是不知道用什么药来治疗呢?” 行者说:“不用拘泥于药方,有什么药拿来就行。” 医官说:“医书上说:‘药有八百八味,人有四百四病。’病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,药怎么能全都用上呢!怎么能有药就要呢?” 行者说:“古人说:‘用药不必拘泥于现成的药方,要根据实际情况合理运用。’所以我要把所有药品都找来,以便随意加减。” 医官听了,不再多言,立刻走出朝门,派本衙门当值的人,通知满城所有的生药铺和熟药铺,让他们每种药各准备三斤,送给行者。行者说:“这里不是制药的地方。把各种药的数量以及制药所需的所有器皿,都送到会同馆,交给我的两个师弟收下。” 医官听从命令,立刻把八百八味药,每味三斤,还有药碾、药磨、药罗、药乳以及乳钵、乳槌之类的器具,都送到会同馆,一一交付给了八戒和沙僧。
行者到殿上请师父一同到会同馆制药。长老刚要起身,忽然内宫传来旨意,让阁老们留住法师,在文华殿留宿,等明天国王服过药之后,如果病好了,就酬谢法师,倒换关文送他们上路。三藏大惊道:“徒弟啊,这意思是把我当人质扣下了。要是能把国王的病治好,就高兴地送我们走;要是治不好,我的命可就没了。你一定要仔细用心,精心制药啊!” 行者笑着说:“师父放心在这里享受。老孙我自有医好国王的本事。”
好个大圣,告别了三藏,辞别了众臣,径直来到会同馆。八戒迎上来,笑着说:“师兄,我可知道你想干什么了。” 行者问:“你知道什么?” 八戒说:“我知道你取经的事儿恐怕成不了,又没有本钱做生意,今天看这里富庶,就想办法要开药铺了。” 行者喝斥道:“别胡说!治好国王的病,风光地辞别朝廷就上路,开什么药铺!” 八戒说:“可这八百八味药,每味三斤,加起来一共二千四百二十四斤,就治一个人,能用得了多少?不知道要多少年代才能吃完呢!” 行者说:“哪里用得了那么多?太医院那些官员都是些糊涂蛋,所以我要这么多药,让他们摸不着头脑,不知道我用的是哪几味,这样他们就难以识破我神奇精妙的药方了。”
正说着,只见两个馆使来到面前,跪下说道:“请神僧老爷进晚斋。” 行者说:“早上对我那般态度,现在却跪着来请我,这是为什么?” 馆使叩头说:“老爷刚来的时候,下官有眼无珠,没认出您的尊贵身份。如今听说老爷大展高超医术,要治疗我们一国之主,如果主上的病能治好,老爷您就有一半江山,我们都是您的臣子,理应下拜相请。” 行者听了,高兴地登上大堂坐下。八戒、沙僧分坐在左右两边。斋饭摆上来后,沙僧问道:“师兄,师父在哪里呢?” 行者笑着说:“师父被国王留下当人质了。等把病治好了,才会酬谢我们,送我们上路。” 沙僧又问:“师父在那里有什么待遇吗?” 行者说:“国王能亏待他吗!我来的时候,已经有三个阁老在旁边陪着,把师父请进文华殿了。” 八戒说:“这么说,还是师父厉害。他有阁老陪着,我们就只有两个馆使伺候。—— 先不管这些,让老猪我吃顿饱饭再说。” 于是,兄弟们痛痛快快地享用了一番斋饭。
天色渐渐晚了,行者对馆使说:“把餐具收了,多准备些油和蜡烛,等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们才好制药。” 馆使果然送来了不少油蜡,然后各自散去。到了半夜,街上寂静无声,万物都没有一点声响。八戒说:“哥哥,制什么药啊?赶紧动手,我都瞌睡了。” 行者说:“你去拿一两大黄来,碾成细末。” 沙僧说:“大黄味道苦,性寒,没有毒性;它的特性是下沉而不上升,作用是走窜而不滞留;能消除各种郁积,使气机通畅,平定祸乱,带来太平,所以被称为将军。这是一味泻药,只是担心国王久病身体虚弱,不能用这个药。” 行者笑着说:“贤弟你不懂,这药能化痰顺气,清除肚中凝滞的寒热。你别管我。你再去拿一两巴豆,去掉外壳和内膜,捶去油分,碾成细末拿来。” 八戒说:“巴豆味道辛辣,性热,有毒;能削除坚硬的积块,荡涤肺腑深处的寒邪;能打通闭塞,使水谷的排泄道路通畅;是能冲锋陷阵的猛将,可不能轻易使用。” 行者说:“贤弟,你也不懂。这药能破除郁结,通利肠道,能治疗心腹胀满、水湿肿胀。快制作好拿来。我还有辅助的药味来搭配它。” 八戒和沙僧立刻把这两味药碾细,问道:“师兄,还需要用那几十味药吗?” 行者说:“不用了。” 八戒说:“八百八味药,每味三斤,却只用这二两,这也太出人意料了。” 行者拿出一个花瓷盏子,说:“贤弟别啰嗦。你拿这个盏子,去把锅脐灰刮半盏过来。” 八戒问:“要这个干什么?” 行者说:“制药要用。” 沙僧说:“小弟从来没听说过药里要用锅灰。” 行者说:“锅灰名叫‘百草霜’,能调和百病,你不知道。” 呆子真的去刮了半盏锅灰,又碾得细细的。行者又把盏子递给他,说:“你再去接半盏我们马的尿来。” 八戒问:“要这个干什么?” 行者说:“用来药丸。” 沙僧又笑着说:“哥哥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马尿又腥又臊,怎么能入药呢?我只见过用醋糊、陈米糊、炼蜜来药丸,或者只用清水来药丸,从来没见过用马尿来药丸的。那东西又腥又臊,脾胃虚弱的人,一闻就吐;再吃了巴豆、大黄,还不得上吐下泻,这可不是开玩笑的!” 行者说:“你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。我那匹马可不是普通的马,它本是西海的龙。如果能得到它的尿液,不管什么病,吃了马上就好。只是很难让它排尿罢了。” 八戒听了,真的跑到马旁边。那马斜趴在地上睡觉呢,呆子一脚踢过去,把盏子衬在马肚子哥啊,先别想着给皇帝治病了,赶紧去给马治治吧。这马便秘了,一滴尿都撒不出来!” 行者笑着说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沙僧说:“我也去看看。”
三个人都来到马旁边,那马一下子跳起来,口吐人言,大声叫道:“师兄,你难道不知道吗?我本是西海的飞龙,因为犯了天条,观音菩萨救了我,锯掉了我的角,褪去了我的鳞,让我变成马,驮着师父去西天取经,将功赎罪。我要是在水里撒尿,水中的游鱼吃了就能成龙;在山上撒尿,山中的草沾到味道就能变成灵芝,仙童采去吃了可以长寿。我怎么能在这尘世中轻易撒尿呢?” 行者说:“兄弟,别乱说。这里是西方的国王,不是普通的尘世,也不是随便浪费。俗话说:‘众人拾柴火焰高。’这是要给本国的国王治病。要是能治好,大家都有光彩,不然恐怕都没法平安离开这里。” 那马这才叫了一声:“等着。” 你看它,往前扑了一下,往后退了一下,牙齿咬得咯咯响,好不容易才挤出几滴尿,然后站起身来。八戒说:“这匹马,就算是金汁,再多撒点儿也好啊!” 行者见有小半盏,说:“够了!够了!拿去吧。” 沙僧这才高兴起来。
三个人回到厅上,把之前准备好的药饵搅拌在一起,搓成了三个大丸子。行者说:“兄弟,太大了。” 八戒说:“才核桃那么大。要是让我吃,一口都不够呢!” 于是把药丸收在一个小盒子里。兄弟们和衣睡下,一夜无话。
很快天亮了。话说那国王因为生病,特意设朝,先请唐僧来见,然后立刻命令众官员赶紧到会同馆,参拜神僧孙长老,取药回来。
众多官员随即来到会同馆,对着行者拜倒在地,说:“我王特地命令我们来领取神药。” 行者让八戒把盒子拿来,揭开盖子,递给众官员。官员们问道:“这药叫什么名字?好回去向国王回话。” 行者说:“这药名叫‘乌金丹’。” 八戒和沙僧在一旁偷偷笑着说:“用锅灰拌的,可不就是乌金嘛!” 官员们又问:“用什么做药引呢?” 行者说:“药引有两种都可以。有一种容易找到的,用六种东西煎汤送服。” 官员们问:“是哪六种东西?” 行者说:
“半空中飞的老鸦屁,急流水中鲤鱼的尿,王母娘娘搽脸的粉,老君炉里炼丹的灰,玉皇大帝戴破的头巾要三块,还要五根龙须:用这六种东西煎汤送服这药,国王的病马上就能好。”
官员们听了,说:“这些东西世间根本没有。请问另一种药引是什么?” 行者说:“用无根水送服。” 众官员笑着说:“这个容易找。” 行者问:“怎么就容易找了?” 官员们说:“我们这里民间的说法是:要是用无根水,拿一个碗盏,到井边或者河边,舀了水,赶紧转身走,脚不落地,也不回头,到家就给病人吃药,这就是无根水。” 行者说:“井里河里的水,都是有根的。我所说的无根水,不是这个意思,而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,不沾地就直接喝,才叫做无根水。” 官员们又说:“这也容易。等天阴下雨的时候,再让国王吃药就行了。” 于是拜谢了行者,拿着药回去献给国王。
国王十分高兴,立即命令近侍接过药来查看,问道:“这是什么丸子?” 众多官员回答说:“神僧说这是‘乌金丹’,要用无根水送服。” 国王便吩咐宫人去取无根水。众大臣说:“神僧讲了,无根水不是井里或者河里的水,而是天上落下,不沾地的才算是。” 国王马上叫来当驾官,传下旨意,让他去请法师求雨。众官员遵照旨意,张贴出求雨的榜文,这里暂且按下不表。
再说行者在会同馆的厅上,对猪八戒说道:“刚才答应了他们,必须得用天上落下的水才能用药,可现在这么着急,上哪儿马上弄来雨水呢?我看这国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的君主,我和你帮他下点雨,用来送药,怎么样?” 八戒问道:“怎么帮呢?” 行者说:“你站在我的左边,充当辅星。” 又对沙僧说:“你站在我的右边,充当弼宿。等老孙我来帮他弄些无根水。” 好个大圣,迈出罡步,念起咒语,不一会儿,只见正东方一朵乌云渐渐靠近,飘到了头顶上方,一个声音传来:“大圣,东海龙王敖广前来拜见。” 行者说道:“没事不敢麻烦你,这次请你来,是要你帮忙弄些无根水,给国王送药。” 龙王说:“大圣呼唤我的时候,没说要用水,小龙我只孤身一人来了,没带降雨的器具,而且也没有风云雷电,怎么降雨呢?” 行者说:“现在用不着风云雷电,也不需要太多雨,只要有一点点能用来引药的水就行。” 龙王说:“既然这样,那我打两个喷嚏,吐些涎津,给他吃药吧。” 行者十分高兴,说道:“太好了!太好了!别再犹豫,赶紧行动。”
那老龙在半空中,慢慢压低乌云,一直来到皇宫上方,隐藏身形,喷出一口唾液,顿时化作甘霖。满朝官员齐声喝彩:“我王大喜啊!天公降下甘雨了!” 国王立刻传下旨意,说道:“拿器皿来接住雨水。不管是宫里宫外,官员职位大小,都要等着接仙水,来救寡人的病。” 你瞧,那文武百官,还有三宫六院的妃嫔以及三千彩女、八百宫女,一个个都举着杯盏、托着碗盘,等着接甘雨。那老龙在半空中,不停地运化唾液,始终在王宫前后。大约过了一个时辰,龙王向大圣告辞,回到了海里。众大臣把杯盂碗盏收起来,有的人等着了一点两点雨水,有的人等着了三点五点,还有的人一点都没等着,把这些雨水汇聚到一起,大约有三盏之多,全部呈到了御案上。一时间,金銮殿里异香扑鼻,天子的宫廷中弥漫着美妙的味道!
国王告别了法师,拿着乌金丹和甘雨来到宫中,先吞下一颗药丸,喝了一盏甘雨;接着又吞了一颗,再饮了一盏甘雨;第三次,把三颗药丸都吞了下去,三盏甘雨也都送服下肚。没过多久,国王的肚子里开始发出声响,就像辘轳转动的声音一样连绵不绝。他马上让人取来净桶,接连上了五六次厕所,之后又喝了些米汤,便斜靠在龙床之上。有两个妃子把净桶拿过来查看,只见里面全是秽污痰涎,其中还有一团糯米饭块。妃子来到龙床前禀报:“病根都排泄出来了!” 国王听了这话,十分欢喜,又吃了一些米饭。过了一会儿,他渐渐感觉心胸舒畅,气血调和,顿时精神抖擞,脚力也强健起来。国王下了龙床,穿上朝服,立刻登上宝殿,见到唐僧后,马上倒身下拜。长老连忙回礼。国王拜完后,用御手搀扶着唐僧,对阁下说道:“赶紧准备简帖,帖上写上朕‘再拜顿首’的字样,派官员去恭敬地邀请法师的三位高徒。同时,马上大开东阁,让光禄寺准备宴席,酬谢他们。” 众官员领了旨意,有的去准备简帖,有的去安排宴席。这国家果然有强大的办事能力,转眼间一切都准备妥当。
再说八戒看到官员送来简帖,高兴得不得了,说道:“哥啊,这药真是太灵了!现在国王来酬谢,这都是兄长你的功劳。” 沙僧说:“二哥,你这说的什么话!俗话说:‘一人有福,能带动一屋子人。’我们一起在这里制药,都是有功之人。只管去享受,别再多说了。” 你看他们兄弟几个,欢欢喜喜地径直入朝。
众官员引领着他们,来到东阁,只见唐僧、国王和阁老都已经在那里安排宴席了。行者和八戒、沙僧向师父行了个礼,随后众官员也都到齐了。只见上面摆放着四张素桌面,桌上的筵席都是极为丰盛的,吃一份能看到十份的菜品;前面还有一张荤桌面,同样是珍馐满桌,吃一份能看到十份的佳肴。左右两边摆放着四五百张单桌面,整个场面布置得十分整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