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弑君(1/2)

弑君

正阳门前不过四十禁军值守,临近哨岗又只百余人可调配,短时之下根本无法抵抗如此庞大的人潮冲击,更何况那其中更有通晓武艺的前朝好手四五百之众。

只见顷刻功夫,禁军人墙已被撕开裂口,又遭隐匿人流之中的前朝遗民趁乱偷袭,抢夺了兵器后直入了掖门去。

那掖门后原是一条狭长甬道,安宁静谧,原先十步一岗,如今却空无一人。

那领头的前朝人只当此地已为连珣所掌控,值守适才又已往城门前支援,遂并无顾忌,只率众持了刀剑气势高昂前冲,不待奔到尽头,那甬道两侧高耸院墙之上,“哗”一声陡然现出数百禁军来,身着轻甲,引弓张弩,箭尖寒芒于艳阳下连成一片森然白光。

下一瞬,长箭如雨漫天飞射,遮云蔽日,有人毫无防备间“啊”一声中箭倒下,身下鲜血汩汩流出,浸染青石砖路。

甬道内,惊呼惨叫霎时响彻云霄。

竟然——

那领头前朝遗民奋力挥舞长刀抵抗箭雨,已是倏得醒转过来,晓得正阳门禁军调动怕是迷惑连珣与公主的幌子,连凤举怕是明知他二人要合谋逼宫,却顺水推舟做了这瓮中捉鼈的局,欲将前朝遗民引至宫中一网打尽!

是他们低估了连凤举!

身后银芒箭阵,脚下尸横遍野,却是无武艺傍身的无辜百姓死伤更为惨重,只惜他们到死亦不知原是因何而亡。

劲箭如蝗,合着那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叫声,一波接着一波毫不留情。

遽然,轰鸣裹挟地动再次袭来,墙头弓手身形不稳便射有不中,众人稍得片刻喘息之机。

正在此时,甬道入口又有人潮灌进,前朝裹挟百姓的两波人马就此汇合,哀鸿遍野中群情激奋,天地摇晃间重整旗鼓,众人趁势一鼓作气冲出甬道,往中庭杀过去。

“当兵的杀人了!”

“皇帝让当兵的杀人了!”

“冲啊,大伙儿去讨要公道啊!”

弓手眼见阻拦不住,随即便分出人马追击在后。

申时四刻,地动稍歇,御花园中一片狼藉,人声嘈杂,宫人再次陷入恐惧之中,更有甚者被吓哭出来,尤不能信山戎已兵临城下,又有姚家亲族与门徒欲趁乱逃离,被禁军似赶兔子般压着回来。

禁军乱过一瞬,复又归位结阵,谢昭宁震惊之下,眺了眼连璋与霍长歌,确保二人安然无恙后,方趁机再往太子身后挪动站位。

太子心悸般喘息不止,面色越加苍白,连璋短瞬惊愕之后,抱着伤臂只伤怀而讥讽地眺着太子,似也未曾认出其身后的谢昭宁。

这座皇城十几年前,曾因前朝国君的退让免遭战火侵扰,列位贵族、宫人多数亦是生长于太平新朝之下,已安逸的太久太久,黄沙硝烟亦离他们太远太远了。

如此动静,山戎必是用上了投石机,掷了甚么巨物,可那爆炸震动又非巨石垂落导致,难不成——

霍长歌纷乱之中心念一动,侧眸探究窥那久居凉州的前朝公主,却见她反手扣着软在她怀中的连珍,一副“仇者快”的模样,眉目间的凛冽杀气已为怨毒的希冀所取代,左手始终隐在连珍身后,似眼下并不着急结果连凤举性命一般,混乱之中竟毫无动作。

霍长歌心下便有了计较。

——猛火油,怕赫氏与山戎送去了仅凉州所有的猛火油,制成了那传说中摧山崩石的猛火油罐。

这才是赫氏匿于掌心的最大筹码,也是她忌惮与霍长歌坦言相告的最卑劣手段。

霍长歌眼前一时晃过入宫前,坊间二楼之上,赫氏那眼神变换——自期望至绝望:她已给过中都百姓机会,只他们不把前朝的命当命,她便也不把他们的命当命了。

她恨的不只是连凤举,还有前朝末代皇帝以命换出的却从未对他心存感激的一城百姓。

在她心中,前陈已亡、社稷已死,这中都既皆是狼心狗肺之徒,那毁便毁了,就让这座城池回到十六年前该有的轨迹上,经一经战火吧。

连珣在那地动中似喜还悲,神情古怪错愕到无以复加,他下意识挣扎之中,被禁军反制双臂压跪在地。

他亦擡眸诘问般瞪向赫氏:他本欲背水一战,赌赫氏顷刻杀了连凤举,熟料原该酉时压境示威的山戎,却在此时大举攻城?!

连珣脚下棋路四方掣肘,日暮途穷方觉荒谬,他自作聪明促成三方合盟,原、原不过一场笑话?

那一瞬的绝望化作一柄裹着寒冰的长剑,骤然插进胸腔。

“封锁御花园,无诏妄动者,杀无赦!”连凤举险些摔进御座之中,着大太监搀扶稳住身形,恼羞成怒与周身禁军下令。

他自乱世走来,亲身经过前朝战事,比在场谁都清楚引发这场地动的杀器拥有何等威力。

“朕的好儿子啊……”连凤举切齿痛恨,自喉头挤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,捏烂了手中那沓纸,一双鹰隼似的眸子里杀机尽现,狠狠睇着连珣道,“与虎谋皮,愚不可及!”

“陛下,错了吧?与虎谋皮的不是臣,而是陛下您啊!”连珣跪在地上,闻声歪头瘆人一笑,阴阳怪气道,“陛下明知边境哗变、山戎入境,却调离凉州军,不管不顾;既知右扶风防线有异、无兵可守,却为布这迷魂阵,拒绝城外设伏御敌!眼下山戎兵临城下,其中更有您一份丰功伟绩啊!”

“住嘴!”连凤举闻言一噎,胸膛上下起伏,气急败坏中却见连珣自知山穷水尽,视死如归一般仰天放肆大笑:“臣算计死了全族,‘下行上效’,陛下却要算计死整个中都啊!哈哈哈哈哈!”

“不枉了,儿子有父亲这张龙椅陪葬,不枉了!哈哈哈哈哈!”

死到临头,还能似条凶狠的鳄,呲着锋利獠牙,将能拖下泥潭之人纷纷咬着衣摆拽下去,慌而不乱,霍长歌斜眸眺他,又憎又感慨,若是再长大些,这位怕也是个厉害人物,只可惜,似敌非友……

周遭鸦雀无声,连凤举眼睁睁瞧着连珣歇斯底里大笑大闹,竟一时哑口无言,他自心底仿佛悄然生出了丝丝缕缕从未有过的恐惧,他想拒绝、想否认,想眸光往四周潦草带上一带寻求片刻慰藉,又惧怕赫赫帝尊被撬动。

“报!”正在此时,又有禁军入得园中,径直绕过连璋,往连凤举阶下焦急跪道,“大量流民冲入内庭,还请陛下暂避!”

他话音未落,御花园外已隐约传来嘈杂人声——

“南晋皇帝不仁不善!滔天罪行罄竹难书!”

“罪名一,背信弃义,肆意残害前朝无辜遗民,草菅人命!”

“罪名二,忘恩负义,祸水东引戕害功臣亲族,抛妻弃子!”

“罪名三,假公济私,为谋私立散播天花霍乱城郊百姓,天理不容!

“罪名四——”

前朝遗民裹挟百姓已趁地动之机,突破宫中层层防线,朝向御花园拼杀而来,众人一路高声诵着《问罪书》,嗓音因激愤而尤显尖锐。

那声音起初只似从天边隐隐飘来,继而便如擂鼓般自四面八方汇聚于耳侧,一字一字重重砸下,避无可避,宛若九天之上降下的一场迟来的审判。

连凤举面如金纸,一时喘息艰难,神志似要在那敲击声中落败、崩塌、溃散,他最惧怕之事已然发生:他原是开国之君,合该百年之后,于百姓心中怀瑾握瑜、千古流芳,如今机关算计,却要落得晚节不保的下场?

连珣却越发笑得肆意张狂,他笑他父子二人竟如此相像——一番悉心筹谋皆为他人作了嫁衣裳。

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……”发冠“哐当”摔落在地,连珣散着一头长发,笑到搦拳锤地,一遍遍似不知疼般。

南栎却是泪水涟涟,在他身后痛呼一唤:“殿下!”

说话间,呼喝声越来越近,黑压压一片人潮彻底冲进御花园,被持枪禁军人墙死死堵在宴场前。

“陛下,陛下!”人墙后,有老媪满脸鲜血,悲鸣大喊,“五年前东村疫病,当真是陛下所为吗?!”

她话音未落,便有他人惨厉高声附和:“陛下,民妇娘家一十一口,皆亡于那瘟疫之中啊!”

“……穷人的命也是命!可死,却不可枉死!”

“今日,民妇便是来向陛下讨个公道!”

事态一变再变,如今才到关键时候,眼下苦主集结一堂,倒叫连凤举再难诡辩。

这便是赫氏退而求其次,要连凤举赔付出的代价,霍长歌眼见她一封《问罪书》竟成引得众人前赴后继送死的罪魁,愧疚之下便也恍然,赫氏从不指望她能实现“连氏古寺之中日夜诵经超度,以着枉死前朝皇族安息”的许诺——那美梦缥缈而绮丽,可念而不可及。

故赫氏所求的,仅不过是“令当年冤情公之于众,大白于天下并手刃仇敌”罢了。

只东村之人又何其无辜,十几年前其亲友因连凤举私欲而亡,如今又要因赫氏所蛊惑再度送命……

闯宫之路必不好走,能突破重重关卡到得这一步的,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但求公道而已,连凤举骗得了一人,却诓不下众人,谢昭宁于再度阖眸诵经的太子身后,瞥见连璋虽拉扯唇角幸灾乐祸笑了一笑,神情却分明很是难过,似已能预见结局:他自己的、连凤举的,还有,这些人的……

不时有禁军自四面八方调度赶来,更有弓手追击在后,几处夹击之下,便有人嘶声道:“皇帝杀人啦!皇帝又要杀人灭口啦!”

连凤举双手负于身后,十指骨节已攒得惨白,发出瘆人的“咯吱”声响。

一个“又”字,已激得他双目赤红;一个“杀”字,再将他摇摇欲坠的神志突然击垮,他双掌陡然松开力道,半舒展开,自愠怒之中似莫名平复了心绪,仿佛一瞬间置身事外、傍观冷眼,无情下眺眼前“众叛亲离”局面,愈发心如铁石般,竟生出“那非是所谓子民,不过一群不听话的蝼蚁,杀了便是”的念头来。

又或者,这念头存在许久,只不过得今日契机越演欲烈。

这巍巍江山,他乃主宰,早已无人可再审判他的罪责,前陈赫氏不能、古家姚家不能、霍家更不可能,又何况区区蝼蚁呢?

“连凤举!如今知情者众,天下悠悠诸口,你堵不完!杀不尽!”赫氏见他神色不对,等的便是此时,不由痛快斥骂,故意火上浇油。

此言一出,霍长歌便知这副棋局已要走到尽头,果然——

此起彼伏的呵责痛骂声中,宫外战报已无法绕过那讨伐皇帝的人流,送往连凤举阶前,禁军只能嘶声远道: “报!”

“西、北两面城门皆连续遭不明可燃巨物袭击,黑火横流、水泼不灭,城防、民宅俱有损毁,西面最甚!城防军死伤近四成,左冯翊援军回防不及,京兆府尹行踪不明,太子府兵无令闭门不出,眼下城中再无兵力增援,且南城门方向可见一队山戎大军正在逼近,城下已架投石机,巨物轰城怕片刻又要来袭,形势危机,还望陛下示下!”

谢昭宁敏锐蹙眉,猛然便又坠入往昔旧事中,耳畔似有武英王教习年幼的他诵书:

“……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,大如筥,注地为沟,水有肥如肉汁,取着器中,始黄后黑如凝膏,然极明,与膏无异,甚臭,不可食。县人谓之石漆……”(注1)

——是石漆!

那石漆这些年已嫌少现世、知之者甚少,浮于水,当以砂石覆之,谢昭宁忆及此,便有焦灼难耐,心知若处置不当,城中灾情怕更雪上加霜,遂希冀窥向连凤举,盼他亲下指令救火守城。

却不料,连凤举合着那禁军裹挟着硝烟的战报尾音,威仪擡眸眺向阶下众人,面容因阴沉而显得些微扭曲,猝不及防冷酷朗声道:“今,悲逢皇嗣不宁、江山动荡,安内攘外、时有先后。”

谢昭宁一怔:“……?!”

“二皇子连璋,五皇子连珣,伙同姚家与前朝余孽蛊惑人心、造谣生事,行大逆不道之举;结党营私,通敌卖国,更罪及祸乱山河,故褫夺皇子身份!数罪并罚,十恶不赦,按南晋律,当——诛!”

四下里骤惊,再度哗然。

太子低缓诵经之声倏得一断,谢昭宁于他身后震撼擡眸,难以置信般死死盯着帝王那宽厚背影:都道时移世易,与他们而言,五年前、五年后,却道时移世不易……

连珩骇然脱口:“父亲!!!”

“时,有三皇子谢昭宁、庆阳郡主霍长歌从旁协助、里应外合,现虽行迹不明,但罪亦不可赦,国难当前,可容日后再议。”

霍长歌闻言远横连凤举,不由冷笑一声,他那司马昭之心为连珣一旦戳破,便就坡下驴不再遮掩,恬不知耻得欲将眼中钉并着肉中刺一并拔除。

两世如一,死不悔改!

“珍儿,莫怕!是为父无能,不得从你兄弟党羽手中将你救出,若你兄弟念及亲缘,自当放你脱困!”连凤举高高立于那玉阶之上,先行一招以退为进,再道貌岸然当众又行离间之计,颠倒黑白、委罪于人道,“如若不然,强敌压境之际,为父分身乏术,我儿倘不幸身陨于此,便为社稷献身第一人!”

“陛下!”丽嫔惊恐万状,尤不能信他竟当众这般厚颜无耻。

连珍:“?!!!”

连凤举故作悲痛稍一哽咽,在前方流民凄厉哀嚎与呵斥叫骂声中,再慷他人以慨,凛然动之以“义”道:“朕当亲封我儿为护国公主,配享太庙!”

连璋却在此时与谢昭宁不约而同平静阖眸,双肩明显垮了下去,似终于放弃了仅存的期待与幻想,再无法面对这样的君与父。

连珍已然呆滞,虚眨了几下长睫,遥遥眺着连凤举,轻声呢喃:“父、父亲?”

“果然,果然啊……”赫氏“噗嗤”一声,侧脸贴着连珍鬓发间步摇垂下的流苏,偏头在她耳侧,似嘲似怜道,“生做你们连家子女,命苦啊……”

“禁军何在?!”连凤举言罢狠决擡手一挥,眯眸厉声道,“即刻捉拿连璋、连珣、姚家诸人与前朝赫氏,处斩祭旗!若有违令抵抗者,弓手列阵,杀无赦!”

那是连凤举排除异己的号角,亦是禁军不得不出征的战鼓。

只禁军得令面面相觑,不敢妄动,却是都检点统领身后禁军率先应声持枪,自四面八方高声呼喝中冲出,遇见姚氏族人与门客挣扎欲逃便立马毙之于枪下。

“陛下,臣冤枉!臣冤枉啊陛下!”有与姚家互结姻亲的年迈老臣躲避不及,受伤惊呼,这才确信皇帝当真起了株连的心思。

血光之中,连珣眼睁睁瞧着家主一声“救命”还未喊出,便腹部中了一枪哑声倒地,他随即似疯狗般“啊”一下狂叫跃起,披头散发撞翻左右禁军,三两步奔向南栎,捂住她怀里连璧双眼,慌乱后退中险些撞上连璋;

连璋抱着伤臂只双脚步法变换,腾转躲避刀兵左支右绌下,又执意护住背后连珍,那是他往日袍泽,如今却要挥刀相向,连璋五味陈杂间,伤臂不慎为枪尖挑中,禁不住闷哼一声;

更多人马朝着赫氏攻去,左侧舞姬结阵围赫氏于正中,赫氏手上扣着连珍行动不便、难躲刀锋,霍长歌翻转琵琶“哐”一声横扫近身敌手,以一己之力守住她右侧防线。

一时间,寒辉映着烈阳,到处晃出刺目惊心的光。

那原是他麾下袍泽,如今却充为了刽子手,谢昭宁此生唯余的至亲与挚爱,皆一瞬陷落在阵中,他心惊胆寒之下,屏息凝神远眺,却知尤在此时更冒进不得,他应信连璋尚有余力自保、更应信霍长歌身手卓绝,而他眼下唯一稳妥上策,便是等——他在赌天时,赌一个可供他出手并一击必中的契机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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