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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佩(1/2)

玉佩

霍长歌在殿内等过一刻,谢昭宁这才更衣出来,神色如常,只略有倦容,长发重以锈金发带束了斜斜搭在左肩前,堪堪掩住颧骨上的那颗痣,露出冷艳眉眼,月白长衫外罩薄蓝大氅,银丝杂了彩线缀在左襟细绣了赤顶墨尾的云鹤,又是那日花灯会时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的模样。

“走吧。”谢昭宁将禁军木符递与霍长歌,温声叮嘱她,“收好了。”

院里连璋脸上盖了书本似是仍在睡,霍长歌也不理他,别过南烟,与谢昭宁出门,仰头一笑:“嗯。”

出得宫门,苏梅守在马车前已是候着了,见他二人来,福了一福。

霍长歌些微一怔,旋即明白过来:想来让她去请人这招,也是皇帝的试探,他晓得以连璋那性子霍长歌该是请不动的,但谢昭宁这性子却是一定请得动的。

若是如他所料,只霍长歌与谢昭宁二人孤男寡女马车里共处一室,名声便要败坏,苏梅又懂些武艺,便由她随扈左右跟着了。

可若是霍长歌能将连璋也请了来,那连璋恐怕在晋帝眼中,便已是有私心的了。

帝心果然多疑,霍长歌暗自嘲讽嗤笑,擡眸却弯着眉眼与谢昭宁甜甜道:“三哥哥,我这位姐姐你可还记得?她名唤苏梅,是我家里的家将,随我自小一同长大的。”

苏梅应声又一行礼,柳腰花态颇显妩媚动人,姿态不卑不亢中又夹裹三分英气,是霍长歌口中北疆女子的模样:“三殿下。”

谢昭宁温润一笑,朝苏梅点头还礼,一派君子谦和的好风度,却是与霍长歌坦然回了句:“我记得,宫里多甚么人、少甚么人,我头个便得晓得的,你们入宫那日,我便已见过苏梅姑娘的画像,还晓得姑娘恐怕亦使得一手的好刀,右手虎口略有薄茧。”

苏梅讶然掩唇,又笑着福一福回他:“殿下谬赞了。”

谢昭宁便也不再多话,微微一笑,挑了帘子率先上了车。

待霍长歌也上去,苏梅跟着进来,放下厚重的帘布远远贴了门正襟危坐,姿态似个行伍间的军人般,偶尔好奇觑一眼谢昭宁,却是与霍长歌也不多言,有眼力见儿又守礼,比霍长歌要让人省心许多。

车身一晃,往前走了,谢昭宁才微一抿唇,认真瞧着霍长歌,与她低声道:“往后无事,莫要招惹二哥,他那人喜静,最烦哭闹。”

“哪里是我要哭闹?他话都不让我说完,左一句‘出去’、右一句‘滚’!”霍长歌闻言佛然不悦,不满他言辞偏袒连璋,下意识便直直朝他告状,却又隐去了连璋那些难听话,不愿让他知道了,只垂眸难堪道,“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,哪里受得这羞辱。这原是皇子该有的气度嘛?”

“二哥性子是冷淡孤僻些,人也寡言,可心地却是极好的,你往后自会明白,说不准还会与他颇投缘。”谢昭宁闻言叹一声,自是晓得以连璋那爱憎分明、冷硬刚烈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,想劝她能忍即忍,又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,他亦非时常能忍得住不呛上连璋两句,何况霍长歌。

况且以她这机灵劲儿,恐怕何时该忍、何时不该忍,自个儿也是心知肚明的,原也不用他多说。

“我晓得他,也晓得你,不过是各个避我如蛇蝎!”霍长歌本就憋闷,见谢昭宁不帮自己说话,反而越发维护起连璋,愈加委屈得一掀眼皮,瞪他一眼,撇嘴揉了揉衣摆,跟鱼吐泡泡似的,嘴巴一开一合不住道,“可谁又想上赶着嫁似的?我不过做做样子,你们还当真不成?你那二哥原也是傻的吗?他爹能让我嫁谁?自作多情甚么呀!”

谢昭宁:“……”

她言辞锋利,毫不留情面,一个“你”又连着一个“你们”,炮口便又将谢昭宁也对准了。

谢昭宁不由尴尬起来,眼神游移,羞赧得连头都要低下去,一对耳尖“咻”得红得似能滴下血,就快维持不住那一身的清峭。

“……好了,不说了,是我说错话。”谢昭宁见她着实着恼得很了,略一思忖便知连璋怕还说了她不少难听的话,难听到依着她那小肚鸡肠的性子,连告状竟都羞于开口告全了,东拉西扯也只能迁怒他,他顶着鼻梁上坠的汗,笨口拙舌哄她道,“即是出宫来了,便散散心,不想那些事情了。”

“为甚么不说?我还气着呢!”霍长歌两手往身前一环抱,见谢昭宁低了姿态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,又心疼又更恼,胸口憋的气更没处撒,只想掉头回去将连凤举与连璋这俩罪魁祸首全砍了,她抿了抿唇,自个儿缓了缓情绪,擡眸觑着谢昭宁一副手足无措模样,只愤愤不平又低声阴阳怪气骂一句,“大家本就同是棋盘上的棋子,谁也没比谁高贵!一颗棋子还嫌弃起来另一颗,也是贻笑大方得很,心里没点儿数。”

谢昭宁:“……”

这话虽不好听,但也没说错,仔细一品还有点儿想与连璋平起平坐的意思,光明正大得逾矩,胆儿挺肥。

谢昭宁一瞬啼笑皆非,想提点她莫要太过傲气,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守规矩的,话到嘴边又觉四下无人,便让她寻衅撒了这口气也好,总比一直憋闷着强,便只无奈瞥她一眼,也不再说话。

苏梅偷偷睨着他俩,嘴角笑意堪堪让她压下去——霍长歌骄矜惯了,脾气又大,话说得不留情面,谢昭宁却愿意忍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倒也有意思。

更别提他俩这一来一往间,话里机锋毫不遮掩,似是短暂光景的相处,已有了些许过命的交情似的,互相信任着彼此。

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,只闻窗外车轮“咯吱咯吱”轧过石板路。

“三哥哥,”霍长歌火气来得疾也去得快,发完了怒心头顺畅了,便又觉车内静得太过无趣,好不容易有个与谢昭宁独处的时机,便想多与他说说话,她手撑下颌,身子随马车轻轻摇晃,状似天真得好奇试探轻道,“那你可曾想过,原想娶甚么样的女子呢?今日陛下与娘娘都说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,可这话我听不懂,也不赞同,你心里的女子又是甚么模样的?”

“还、还未曾想过……”谢昭宁眼神微微一晃,温柔清澈中又裹着些赧然,越发不自在起来,轻咳一声道,“我原也不大会应付姑娘家,再说姻缘一事,本就上天注定,哪里会想那许多,兴许哪天遇到,就晓得了。”

这话答得倒跟前世一个字都不带差的,却不料前世他倒霉催得遇到了她……

霍长歌心里替他喊过一声冤,她前世便晓得先皇后曾为他求过了恩典,遂他到了二十二岁仍未曾娶妻,皇帝也不能明着逼迫,倒是让她逮住机会钻了空子。

“那到也是,”霍长歌遂抿唇轻笑一声,露出颊边一对娇俏小梨涡,顺着谢昭宁的话说,“譬如我爹娘——”

霍长歌忆起双亲,一双杏眸里似碎了把星光,笑着与他缅怀道:“小的时候,我爹常说,他活到三十岁才遇着一个我娘亲。他那时便想,我娘一定是辽阳城外雪山上的山神送给他的这辈子最好的礼物,只可惜天妒红颜,她去得太早了。她去以后,爹原还说,若是这辈子等不来娘的转世,便也只能孤独终老了。”

她话音未落,已续出一声轻叹,满满的惆怅。

“燕王与王妃鹣鲽情深。”谢昭宁一双浓墨重彩似的长眸里亦是盈了明显艳羡,“素闻燕王杀伐果决、镇静果敢,想来,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是像王妃多一些?”

“若说我像我爹呢?”霍长歌故意语焉不详回他,明着将他误导了,瞧着他愕然瞪大的双眸,“噗嗤”一笑又问他,“那三哥哥呢?你这性子又像谁?先皇后?你与二哥哥实在不像是一同长大的。”

“又浑说。”谢昭宁闻言轻斥了她,方才眼神一虚,长叹一声,边任自个儿沉在伤怀旧事中,边温声缓缓回她,不知不觉说出了许多压在心底多年的话,“先皇后是个极好的人,热情、良善、重情重义,最像她的该是二公主,只可惜她亲手带大的小国舅与二公主皆因……因病早逝,三公主又生下便夭折了,她一个做长姊做娘亲的遭不住丧亲之痛,亦对这人世间失望心伤,郁结于心,与燕王妃一般,去得太早了……”

他话音未落,马车一停,霍长歌便闻他又淡淡续了句,似是不愿再多谈,朝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,竟是主动说:“到了,下车吧,今日天色尚早,我带你在城中转一转。”

霍长歌一怔,恍惚间只觉他那话中似是隐了层深意在,不及多想,只能随他道:“好。”

苏梅遂打了帘子稳稳立在车辕上,避开半身,让谢昭宁先下了车。

待霍长歌出来时,便见谢昭宁站在车下,负手虚虚眺望着远方热闹的市集,眼里茫然又哀伤,似是他将自己的伤疤一语揭开了,往事回溯,半晌过去,亦无法从那感怀的情绪中抽身出来。

烈烈寒风吹得他衣襟下摆不住翻飞,却也无法吹散他那周身萦绕的悲凉,冷风绕着他周身再一转,便似要将那茕茕孑立的人影融进风里化掉似的。

“呦,真是巧,竟又遇到你们兄妹二人了。”霍长歌正凝着谢昭宁那身影出神,随他莫名伤怀,闻声一顿,循声擡眸望去,见十步远处,有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翁与一个壮硕青年分扛着个竹架,竹架上摇摇晃晃悬着不少的花灯,老翁遥遥望着霍长歌笑,“小姑娘,今日可还要兔子灯?”

霍长歌认出来人,“噗嗤”一乐,拢着大氅从车辕上利落蹦下来,吓了谢昭宁一跳,他下意识就擡了手去接,生怕她摔着。

苏梅见状手掩了唇轻笑,谢昭宁这才醒悟霍长歌原也是身带武艺的,又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唇。

霍长歌也未察觉,只顺势将手按在谢昭宁小臂上,站在他身后,“哈”一声朝着老翁俏生生地笑,也不认生:“老伯伯,您又去卖花灯呀?”

她一语既落,谢昭宁这才注意到,那老翁竟是花灯节那日做白兔宫灯的摊主,他不由忆起那晚狼狈来,不动声色睨一眼霍长歌,又红了一对耳尖,遥遥冲老翁一拱手。

“今日灯不卖,是要送去道观里祈福的。来,小娃娃,先给你一盏兔子灯,相逢即是缘呐。”那老摊主方脸白须,精神矍铄,一笑越发显得和善,让身后瘦削长脸、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将那竹架自个儿扛住了,从架上抽了只已做好的灯,往他俩身前走过去,笑着递给霍长歌,“今日又在过大节,娃娃可不许再跟兄长闹别扭,哭得天上神仙烦恼了,那就不好了。”

霍长歌甜甜一笑,接了灯,又擡眸瞥一眼谢昭宁,乖觉应下了,那老翁便又回去与年轻人分扛了竹架,走远了。

“这灯呢,我有一只了,”霍长歌望着那一双朴素背影渐渐融入街市人流中,这才转头与谢昭宁扬了下巴轻笑道,“这只送给三哥哥吧。”

“那是人家送你的,我——”谢昭宁闻言正要拒绝,便闻霍长歌凝着他又补一句——

“三哥哥,前路崎岖,晦暗不明,”霍长歌那一把清亮嗓音倏然压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,轻轻柔柔却又坚韧炙热,意味深长道,“予一盏灯与三哥,望能分与三哥些微光明照亮前路,盼——”

她顿过一息,又轻笑一声:“——殊途同归,可好?”

她那嗓音悦耳好听,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,回转在山间半晌不去,却突然莫名给了谢昭宁一种熟悉又难过的感觉,他像是等了许多年,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,尤似一声由远古而来的梵音,穿越千年万载,“嗡”一声狠狠敲在了他心头,带起的涟漪剧烈震荡在他胸腹间,一瞬扼住他呼吸,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他魂魄中钻进去。

这种感觉似曾相识,他眼瞳轻颤,垂眸亦凝着她,良久未语。

半晌后,谢昭宁终默然接过挑着灯的青竹竿,觑着那憨态可掬的白兔宫灯,再挑眉一探一身似火红衣的霍长歌,恍然间,虽一语道不清楚,却似乎隐隐约约晓得自己的前路在哪儿了。

“那便多谢郡主了。”谢昭宁温声道,不由轻轻一笑,眼底像一瞬敛入了些许天光,微微有些亮堂的意思在了,面上薄红却止不住往下蔓延开,直烧到了衣领下。

“若是以后,嗯,若是到了那一日,”霍长歌险些迷失在他那惑人双眸中,不大好意思得错开些许眸光,往东北方向又眼神缱绻得虚望过去,似呢喃地叹出一句,“我也带你,去翼州好好转一转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谢昭宁道。

谢昭宁挑着那灯,与霍长歌走街串巷,于喧哗闹市里、车水马龙间,引得路上行人纷纷回头张望,苏梅不远不近缀在后面。

他二人长得本就引人瞩目得很,又气度不凡,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模样:一个温雅斯文、一个俏丽可爱,偏生温雅的那个提着盏可爱的兔子灯,那兔子两手还捧着根胡萝卜。

“京里原这般繁华热闹啊。”霍长歌“哇”一声,不加掩饰地赞叹,她前世入京时,眼中哪里瞧得着这些景象,恨到极致,眼前灰蒙蒙一片,除了复仇,甚么也没有。

谢昭宁闻言轻笑低应一声。

“还有好多的店铺,倒的确比北疆荣华上许多。”霍长歌仰着头,往对角街巷望过去,随意拉家常,“三哥哥,你常出宫的吗?”

谢昭宁笑容一滞,脚下不由一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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