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你可知错
在纪云舒的记忆里,纪家并不是什么童年温暖的避风港,相反的,那些不知疲倦,昼夜不歇地朝他涌来的白眼和嘲讽才是家常便饭。
他们叫他妖怪,说他是没人要的妖物,他们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,用最尖锐的石头砸他,额头被砸的血迹斑斑,可那些话远比伤口更让他感到痛苦。
年幼的纪云舒只以为是自己和大家都不一样所致,纪云锦告诉他只要变强,变得比所有人都强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于是纪云舒夜以继日,不眠不休的替纪远鸿杀人。
有时候是为财,有时候是为情,可绝大多数时候纪云舒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人。
纪远鸿救了他,给了他一个称得上是家的地方。
纪远鸿说只要把那些人全杀了,就没人再敢嘲笑他。
他得听纪远鸿的话,不然他就失去了他最后的唯一的亲人。
渐渐的果真没人再敢瞧不起他,等纪云舒反应过来时他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。
这么多年除了阿水和满身的罪孽以外他什么也没有。
也许是有的,那些如影随形的讥笑与诅咒将一辈子与他纠缠,即便将来魂归地府深处。
绝望深渊,泥潭沼泽,他就在其中。
——
作为苏鹤的角度来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纪家,位于青山之上,白云深处,传说中普通人拼了命都想上来的仙界。
长林被家仆带去客房休息,苏鹤跟着纪云锦去大厅找纪远鸿。
纪家乃众仙之首,无论是招摇的祥云图案旗帜还是浓厚的仙气弥漫,一路上所见之处更是金碧辉煌如临真正的云霄宝殿一般。
许是苏鹤太久没回来的缘故,不少年幼的纪家小孩儿纷纷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。
不等苏鹤回以笑脸以示回应,马上就有人来抓着小孩躲远,好似怕沾上什么晦气东西一样。
还没来得及扬起的笑被生生打断,身侧纪云锦伸手牵住他冰凉的手,带着暖意的掌心让苏鹤回过神来。
难道这么久了属于纪云舒的执念还不曾消失吗?活着尚苦,死了还不肯放过自己,真傻。
抽出被纪云锦紧握的手,苏鹤没去看他的脸色,只自顾自往前走,身后的人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两人很快来到议事大厅,正中央端坐着的人着一身藏青色仙袍,浓黑的眉,犀利的眼,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纪云锦的长相更偏向他母亲,五官柔和又漂亮,与纪远鸿的锋利凌冽截然不同。
他身侧两旁坐满了纪家德高望重的一众长老仙人,看见纪云锦都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神色。
虽说当年纪云锦拜入青山派不久就惨遭灭门,可纪云锦本就天赋颇高,又是纪家的嫡长子,从小就有各种天灵地宝滋养,这些年怎么也突破了化神期。
要知道各仙家一众年轻弟子中能早早突破化神期的人也不过三位。
这其中一位就在他们纪家。
谁看见纪云锦都得多瞧上几眼。
众人打量着纪云锦,满意的点点头,在看清他身后的苏鹤时又不约而同的瞥开眼睛,生怕污了自己的眼。
苏鹤视若无睹,习惯又熟练地跪倒在地,姿态恭敬声音清脆:“孩儿向父亲请安,父亲大人身体安康。”
放眼整个纪家唯有纪云舒一人被要求这样做,说是教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仙族。
这样的举动纪云舒做了整整二十年。
纪云舒只是和大家不一样,他并不是傻子,他明白纪远鸿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,妖族永远是妖族。
纪云舒在这儿就是一条狗。
而狗,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纪家人。
多残忍的方式。多无情的人。
等了许久,主位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让他起来,整个大厅一时间竟陷入诡异的沉默。
坐在一旁的纪云锦好奇地望向纪远鸿,对于父亲这一形象,他印象里只有纪远鸿高大的身影,总是板着一张脸,从来不茍言笑。
大抵是父爱无声,虽然纪远鸿从没有像对自家妹妹一般对他露出过温柔宠溺的笑脸,可大多数时候对他却是极好的。
纪云锦像所有被父母宠坏的孩子一般信任着,依赖着自己的父亲,即使偶尔撞见他声色俱厉地责骂纪云舒,他也从不会怀疑什么。
顶多就是事后对那个小鬼好一点,再好一点。
一面是自己最崇拜的父亲,一面是他觉得好玩,无聊时才会想起的消遣,也许每个人心中的天平从来就不是正正好的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,苏鹤膝盖已经开始逐渐发软,汗珠顺着额头滑落,苏鹤任凭它流进眼睛里,刺痛麻木。
他伏着身子,整个人一动不动,脊背绷得直直的,像张拉满了弦的弓。
纪云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:“父亲……”
嗓子竟哑了几分。
纪远鸿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,而后才将目光放在苏鹤身上,他靠着身后的宽大靠椅,姿态随意又高高在上一般下了赦免令。
“起来吧。”
苏鹤回了句是,忍着膝盖上漫出的酸软疼痛,他缓缓站起身,就立在堂下。
纪远鸿盯着他这张毫无波澜的脸,目光深邃:“你可与言文知错?”
苏鹤迎着他的眸子,不卑不亢,声音清冷,一字一句道:“云舒不知。”
话音刚落,磅礴的仙力凝为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胸口,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四溅,苏鹤疼的眼前发黑,他退后几步硬是强撑着没有跪倒在地。
唇角溢出丝丝血迹。